●黄培昭
“乞力马扎罗是一座海拔一万九千七百一十英尺的长年积雪的高山，据说它是非洲最高的一座山。西高峰叫马塞人的‘鄂阿奇—鄂阿伊’，即上帝的庙殿。在西高峰的近旁，有一具已经风干冻僵的豹子的尸体。豹子到这样高寒的地方来寻找什么，没有人作过解释。”
海明威笔下的这段文字，为人们勾勒出非洲屋脊乞力马扎罗山的神圣与雄浑。乞力马扎罗山位于坦桑尼亚东北部，山巅终年覆雪，仿佛赤道之上的银白王冠，沉静中透出不可触碰的威严。海明威的短篇小说《乞力马扎罗的雪》使这座山闻名遐迩。乞力马扎罗不仅以自然之美吸引世人，更因文学的注视而拥有了别样的意义——成为全球无数文学爱好者心中的“圣山”，一处令人心驰神往的精神高地。
乞力马扎罗山共有7条登山线路。我选择了马兰古线，这条线被称为“可口可乐线”，是最容易攀登的一条，相对平缓，沿途还设有山间小屋，是攀登者的入门首选。攀登过程大约需要6天，根据规定，攀登期间必须配备向导、挑夫和厨师：向导用来指路和导游，厨师负责长达一星期的一日三餐，挑夫则负责背负游客的登山装备，如帐篷、雨具、炊具、衣服和日用品等。
攀登乞力马扎罗山的旅途，如同穿越一幅徐徐展开的地理画卷，风景各异，美不胜收。行进途中，可以亲身体验从热带雨林、高山草原、寒带高原到戈壁荒原、冰雪峰顶的地貌变迁，在短短几天内走完了四季与五带的旅程。
整体而言，除了最后一段冲顶时的路段坡度较陡（大约在30度），其余路段地势都相对平缓，并无太大技术难度。真正的挑战不在于地形，而在于高度、气温与身体极限的持续消耗，更在于对意志力的考验——有些路段又长又单调，脚步容易被疲惫与单调击败，但只要坚持住，终将见到云上日出与非洲之巅。
朝阳初升，橙红光芒洒满天地，云海翻涌，如梦似幻。登顶那一刻，我心潮澎湃，俯瞰非洲大地，万物静谧而壮丽。那不仅是对高山的抵达，更是一次对生命的礼赞，与大自然的对话，深情而肃穆。
不过，站在5895米高的山巅乌呼鲁峰顶，还是感到有些诧异。本该覆盖山顶的厚厚雪冠，此刻只剩下零零星星的残雪，如同被撕碎的羊皮纸，散落在漆黑的火山岩间。导游约瑟夫手指远方：“看，那是肯尼亚境内的安博塞利草原。海明威笔下的大象和斑马，现在数量不断减少，它们都躲到山脚的水源地去了。”
约瑟夫介绍，曾经以雪峰为背景的野生动物乐园，如今因冰川退缩而形成的沼泽日益干涸，“如果将来有一天雪冠彻底消失，乞力马扎罗将不再是非洲的‘生命孵化器’，而沦为一座沉默的火山遗迹——没有雪，没有海明威笔下的圣洁光芒，没有豹子用生命叩问的永恒谜题，只剩下地质教科书上一行冰冷的注释，那将多么可悲。”
约瑟夫并非杞人忧天。研究显示，乞力马扎罗的冰川在过去一个世纪中已锐减逾80%。科学家们估计，按照这样的趋势，乞力马扎罗山顶的雪，或将在几十年内消融殆尽。气候变暖、森林砍伐与人类活动共同加速了这一过程。届时，海明威笔下“雪中干瘪的豹子”将只能将永远停留在文字中，而现实中的雪与冰，也终将褪色为可怕的沙尘。
下山时，一群登山者正在艰难跋涉。他们携带的氧气瓶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白光，让我想起海明威小说中等待救援的哈里。那个在濒死幻觉中飞向雪峰的作家，是否预见了这座山的命运？当最后一粒雪消失在赤道的热浪中，乞力马扎罗将不再是精神的朝圣地，而只是一个被气候变暖无情吞噬的坐标。或许未来的某一天，人们只能从泛黄的书页里寻找那句：“那儿就是他现在要飞去的地方。”
（作者系常驻埃及资深媒体人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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